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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吕总,您就是活佛再世!”
这是一位母亲发来的报喜信息。就在此前一刻,她的孩子刚刚出生。只不过,这名婴儿的身世有点特殊,他有不止一位母亲:一个提供了健康的卵子,另一个用子宫孕育了他——孩子是通过代孕生产的。
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,醉醺醺的吕进峰正在KTV包间里唱歌。他迅速地回了一句,“给钱就行”。
这位39岁的江苏人是国内最早从事代孕中介的那批人之一,通过搭建委托人和代孕母亲之间的联系赚取服务费。吕进峰亲历了这个隐秘而庞大的地下王国从无到有的过程,并努力拓展疆土,成为王国的领袖。截至目前,他一手创立的AA69代孕公司已经“生产”了上万名婴儿。
一
在位于上海的办公室里,吕进峰斜靠在沙发上,用手划拉着手机屏幕,偶尔回条微信,显得漫不经心。在他身旁,一位中老年妇女望着他,眼神里满是恳求。她叫秦月(化名),上海本地人。前段时间,秦月陪着女儿、女婿一起来签合同。女儿今年31岁,7年前发现患有癫痫,随着病情越来越重,后来干脆在家休养。从前两年开始,秦月夫妇就一直催女儿女婿要个孩子,他们找生殖科医生问过,回答是“体质不适合要孩子”。失望之余,秦月替女儿选择了代孕。这次,她是来和吕进峰商量如何用促排卵药的。
代孕,是指在体外受精的卵子形成胚胎后,将其植入代孕母亲子宫内,由代孕母亲替人完成怀胎和分娩的过程,属于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一种。
还差一天,秦月的女儿就要进入排卵周期了。人工辅助生殖技术的第一步就是促排卵。在获取高质量的卵子之后,才能在实验室里使其与精子结合并培养成胚胎,再植入母体的子宫。
秦月的女儿已经服用了数天的妈富隆。妈富隆是一种避孕药,在促排卵时服用可以调整体内的激素水平,以便生成更为健康的卵子。然而,在吃了妈富隆后,秦月的女儿癫痫发作的频率从20天一次变成每天发作。每次发病的时候,她都有预感,便找个地方坐下来,接下来会有几分钟不省人事。
刚开始,秦月很慌张,询问了医生才知道,女儿现在每天服用的妈富隆,与治疗癫痫的药物相抵触。即便这样,他们并没有选择停药。
秦月是在众多代孕网站上找到吕进峰的,这个与女婿同龄的男士声称自己在国内最早从事代孕行业,并多次接受媒体采访。“我们这其实是爱心事业。”她记住了吕进峰的这句话。
1986年,中国大陆诞生了第一名试管婴儿。10年后,国内首例代孕母亲试管婴儿在北京出生。“中国试管婴儿之母”、北医三院妇产科教授张丽珠主持了这项手术。她曾做过6例代孕母亲试管婴儿,成功了5例。
大多数寻求代孕治疗的患者的共性是,卵巢仍能排卵,但胎儿发育的土壤——子宫有问题,需要借别人的子宫。代孕技术出现以后,很多医院将其视为巨大的商机,一时间,纷纷开展这项业务。但争议也随之而来,很多人认为,代孕挑战了传统生育方式与社会道德观念,带来的伦理与管理问题是当时的体制与政策所不能承载的。
基于此,国家卫生部2001年颁布了《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》,明确规定,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应用应当在医疗机构中进行,以医疗为目的,并符合国家计划生育政策、伦理原则和有关法律规定。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、合子、胚胎。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。
然而,随着不孕不育人群的逐渐增多,像吕进峰这样的私人代孕中介开始出现。原本在医疗机构被明令禁止的代孕,纷纷转入地下。
秦月眼前的吕进峰个头不高,肤色微黑,胖胖的,笑起来脸上若隐若现地有两个酒窝。
秦月女儿代孕的价格总共是65万元,这是吕进峰的“公益互助协议”里所能享受到的最优惠价格。吕进峰向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提供的一份代孕协议书显示,代孕套餐总共分为四类。其中,第一类是在客户身体情况准许的情况下,提供合格的精子和卵子,两年之内公司保证其至少有一名健康的婴儿出生。其他各类套餐则在第一类的基础上,针对客户身体状况以及卵子、精子的来源有相应的加价。例如,如果客户自己的卵子不行,需要另外支付6万10万元的捐卵费用;根据捐卵女孩的样貌、身高、学历不同,则价格不等。“65万元起价,最高135万,”吕进峰说,“就跟买房子一样,可以分期付,也可以一次性付款。”当然,对同样的套餐,分期付款的总额要比一次性付清贵。吕进峰是个精明的生意人,每一步都算得很清楚。
所有的费用都是由秦月老两口支付的,这花掉了他们一辈子的积蓄。他们觉得愧对女婿,“你说如果我女儿得了其他什么毛病,比如说心脏不好,我们还能跟亲家说。可是这个毛病,我们怎么开口?女婿很优秀,对女儿不嫌弃已经不容易了,我们愿意出这个钱。”
再服用一天妈富隆,秦月的女儿就要开始打促排针了。秦月一方面担心女儿会不会对新的促排药物有反应;另一方面还担心取卵的时候女儿会癫痫发作。她问吕进峰能否将原先定的取卵时间,由晚上六七点钟改为上午——女儿每天下午六点多都会发作一次,她担心这样会影响取卵,或者即使成功取出,卵子的质量也会不好。“你没到我这一步,不明白我多揪心,你一定要给我做成。”她再三恳求吕进峰。
秦月让吕进峰感到有点为难。在制订促排方案之初,一位医生听说客户有癫痫,就拒绝了,第二位医生考虑了半天才下决心接受这位病人。他的医疗基地里的医生都是从上海一些医院的生殖中心请来的,白天都要上班。“一是医生没时间,只能晚上取;二是白天也不安全。”他对秦月说。
送走了秦月,吕进峰又见了另一个女客户。对方30多岁,老公出轨,和小三生了一个儿子,还大摆喜酒。她气不过,又没有办法——自己心脏不好,不能生育,也不具备促排取卵的条件。她希望吕进峰能帮自己找到一名捐卵者和一名代妈(代孕母亲的简称)。她打算偷丈夫的精子,跟卵子结合孕育成胚胎,放到代妈的肚子里。吕进峰觉得这笔订单关系有点复杂,最后在签协议的时候,他加了一条:“此次代孕是夫妻单方面同意,如若发生纠纷,跟乙方没有关系。”乙方就是吕进峰的代孕公司。按照《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》的规定,聘请医务人员进行代孕手术,是不允许的,更何况吕进峰没有经过任何资质审批。对于一个医生,吕进峰每年需要支付上百万的工资,这还是保守的价格。他时刻都很小心,害怕一旦不小心被曝光,一切投入就打了水漂。